是介波

八月二十一日至九月三日的跑步:兆头

今天是九月三日,节气处暑,第三候:禾乃登。庄稼成熟了,该收割了。温哥华没割庄稼,割了一茬山火。我居然能直视夕阳来结束一天。

今天本来要跑小强度。可这空气,人本身已经是空气净化器,就不必上赶着调大功率了吧。本周调整,宗旨是休息。于是慢跑15公里,这是下限。中央公园里有个小亭子,最近总有中国人在那唱戏。不仅有录音伴奏,还有摇头晃脑的胡琴live,颇有架势。今天一进林子,就赶上了打虎下山,“气冲霄汉~那啊!”——浮现王起明在厨房刷碗的画面。每跑一圈都有新曲目,我懂的不多,就听出一段《武家坡》:这锭银,三两三,我和你少年的夫妻就过几年——大叔大姨手执话筒,神完气足,浑若无人。这也算票友了,和我在跑步行业混得差不多,我猜。我们本是秀才艺的同林鸟。

胡琴特别有挪移氛围的魔力,就像西班牙的吉他,西域的热瓦普,爵士手的萨克斯。我眯起眼睛,虚化路人,品着雾霾,听着胡琴,想试着穿越回家乡。山火年年有,大爷大妈还能唱好多年,万一成功了,每年夏天都可聊解乡愁。可说实话不算成功,因为树太多了。

拜每日15k下限所赐,这周跑步周记头一件大事:八月跑量破了600k。我从来不搞凑跑量这种无聊的勾当,偶然看见stryd上的八月数据,吓了一跳。人生巅峰?我不确定。我不是很好的数据管理者。我记得为2020年首次波马训练时,近似达到过这个量。懒得去查了,反正最后也没成行。那时候我还不到四十岁,在业余跑者里还算年轻。疫情在每个马拉松跑者身上都夺走了宝贵的几年,不分高低贵贱。包括我,也包括基普乔格。若他能维持2019年巅峰的势头,未必不能路跑破二。可是上帝更改了心意,面对如此虔诚而谨慎的人,上帝也惭于用车祸这种粗暴手段,那只好用瘟疫了。于是疫情来了,基普图姆来了,基普图姆走了。

现在我又老了五岁。居然还能吃下月跑600公里这个量。更重要的是,我并未感觉特别疲劳,这表示训练强度把握得很好。收着跑是我本次多马训练的最高原则。在想象中,我只允许自己在未来四周巅峰期的末尾,有那种竭尽全力的感觉。我努力劝说自己看淡所有训练中的表现——尽管有时是自欺欺人——但我努力了。只有“尚有余力”这件事,我才允许自己得意一下。我把它当作训练是否成功的最高标准,几乎是唯一标准。

因为跑了这么多年,训练的表现几乎都是可以预期的。赛后恢复期挣扎一些,随着基础期向强化期过渡,慢慢出状态,配速上一个台阶。天热慢一些,天凉快一些。没有什么新鲜事,情绪波动大可不必。作为一个老鸟,最宝贵的素质不是呲牙咧嘴时坚持的艮劲儿——我从来都认为比拼意志力是最危险的倾向。最宝贵的是淡定,是如一,是做一部人机——尽管我是小蝴蝶。

不要把训练看成一场占卜。在意预兆就是有期望,期望是马拉松的大敌。它会悄悄蚕食意志。带着过于功利的目标跑马,等于落水后出于恐惧而挣扎。跑马最好是入禅,无欲则刚,在比赛中自然地发现目标。

绕了一大圈就是说,前两周强度课跑得不错,但尽量不去谈,也不去想。过去了就过去了。它们只是一些间歇跑,一些短跑,和42公里相去甚远,什么也不代表,什么也不预兆。跑者的迷信就是不迷信,不迷信就是迷信。

上上周末去阳光海岸玩,周一才回家。所以我只跑了周二一个强度课,10k中速跑接三个1英里。周三以一个中速半马过渡,周五长距离。这是学advanced marathon里强度课+中距离跑背靠背的结构。跑马这档子事,我当运动员十几年了,可这半年才算当上了教练。

另一件满意的事是长距离的强度。这两周长距离都是35k,中速平跑30k,最后5k马配。再慢跑两三公里收操。最近湿度高,加上山火的温室效应,秋老虎分外凶恶。长距离最后那几公里,为了维持马配,心率总得飙个180。这算是我仅有的“纵容”自己强度超标。但总的来说,强度完全可控。睡一觉,基本就缓过来了。最后的巅峰期,长距离我也不会再快,就这样,正好。加强度也是加在其它强度课。

和过去比,每月多出来那100多公里跑量,都在慢跑上。一日两跑现在是毫无负担之事。因为习惯了15k慢跑,10k就显得太轻松了。一天跑两次10k,反而比跑一次15k感觉轻松。这额外的跑量,我以为对跑力作用不大。其最大作用是刮油。不用上秤,手在腰上一捏,就知道体脂比以前低了。跑马拉松,轻上一两斤,比练什么都管用。

说体重就顺便说到吃。现在我对吃的方针是:在品类上不做任何过于苛刻的限制,那太消耗意志力。我只有一个原则:不吃撑——任何一顿。包括打牙祭和聚餐。一以贯之的原则最容易坚持。赶上了,什么都可以吃一点,薯条也好,炸鸡也好,披萨也好,只要保证是浅尝辄止。尝了,就不馋了。连以前禁忌的培根我都开始吃了——毕竟英式早餐没有培根就等于没吃。有什么大不了呢?它无非是一两片五花肉。你还能这辈子不吃五花肉了?

但是火锅我几乎不吃了。不是因为太油,也不是因为食材热量高,而是因为食材品类太多,稍不小心就会吃掉两顿的定量。没有什么特定食物像毒药一般,是身体无法消解的。减重最大的敌人,只有一个,就是时不时抽风一样的吃撑。不信你去回忆,胖的前奏必然是某几次放纵,而放纵往往来自过度克制。

哦,含糖饮料是毒药,绝对禁忌。作为一个可乐狂人,我必须得忘掉世界上有含糖可乐这件事。含糖可乐是不存在的。即便存在,我也忘了。等死之前我再记起来。

我是个意志力资源很贫乏的人。对一个跑马拉松的人来说,这好像是炫耀。其实我很真诚:我的意志力(包括注意力),完全不匹配体力和智力。我得被迫不停做减法,才能保证生活不崩塌。我当然知道,如果像专业运动员一样,饮食极度健康,可以更精瘦,跑得更快。可是我没有那个被照顾的奢侈,也没有那般照顾自己的意志力资源——训练本身已经把它们消耗殆尽了。

此外,美食会让生活有人味。作为讲平衡的天秤和内感主导的INFP,这是活着的底线。跑马是为了更好地活,不能本末倒置。

今天晚餐我做了麻辣香锅。在过去,无论如何,这一锅我不会让它剩下一点。今天我就剩了小半锅——等于省了一顿。我也没吃主食。也有馋面的时候,馋了就大大方方吃,小面也好,方便面也罢。但那顿肉就少吃甚至不吃。就吃不撑——不吃撑,把“健康饮食”那像一门科学般繁冗的各种原则简化成三个字,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。